第六章不破楼兰终不还_玉楼春深(h)(月笼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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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不破楼兰终不还

  此次春猎,斯兰只带了璇玑随行,璇玑抱恙后鲜少骑射,斯兰特意命人为她做了新的骑装,茜素红的料子在北庭十分少见,只因扎染用的茜草只长在南齐。金线在胸口与手腕处绣出极乐鸟纹饰,折射着日光。一如年少时那样,侍女为璇玑绾起凌云髻,以海棠金钗点缀。

  青海骢上御马而行的璇玑在一众男人里的队伍里格外惹人瞩目,她脸色不大好,点了一点胭脂和口脂提气色。方领的骑装特意露出锁骨上的玄色狼头图腾,不知是否是裁缝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。

  “禀汗王,那林子里有一头雄鹿。”打探情报的斥候在马前道。

  斯兰让斥候遍寻猎物,往年他能猎一直老虎回来,可今年寻了许久,才找到一头鹿。

  “不如请大阏氏与臣比试一番?北庭人尚武,连十四岁的女孩都能猎得狐狸。大阏氏虽是第一年随行,但不能丢了北庭女人的颜面。”身后的人群里有年轻男人起哄,璇玑回头看那少年一身劲装,十分眼生,湛蓝的眸子是后帐大君赫连氏的标志,眉若剑,目若星,挺俊的鼻子像极了他的父亲,是丰神俊朗的少年儿郎。今日能随行的,皆是各个部族的嫡子,璇玑心中猜想,这狂傲少年是后帐大君膝下的世子阿苏勒。

  斯兰并未开口,勒紧缰绳,为身后的璇玑让开了路,璇玑挑眉,驾着马不急不缓地到斯兰身旁,低声道:“若是我赢,汗王可否满足我的一个小愿望?”

  斯兰看着她的眼睛,沉默片刻,突然扬声道:“大阏氏是女儿身,今日若是败给世子,不算丢脸,便由本汗与世子与比试。”

  阿苏勒翻身下马,在斯兰马前作了个揖,睨了一眼璇玑,便朝林子里走去了。璇玑背上本来放在马上的箭筒,跟着也下了马,朝林子里走去。

  林深处积雪还未化完,不时有鸟鸣回荡在耳边,万籁俱寂,大抵如此。璇玑摩挲着手上的青玉玦,观察着环境。北庭人世代喜好打猎,练得猎物们都比南齐的要警惕多,就连勋贵们围场里的放养的猎物都耳聪目明。阿苏勒脚步轻捷,几下爬上一颗高大的柏树,观察下面的动静。

  那雄鹿在舔舐还未融化的碎雪,鹿角分叉表示它已然成年多时,也可以说明它的机巧,如何躲过北庭勋贵们的狩猎。

  璇玑正要从背上的箭筒里抽出箭,便听到前面那棵树上,有弓弦被拉开的撕裂声。璇玑眯眯眼,才看清,一席墨色劲装的少年蹲在树杈上,双臂拉开一把半人高的长弓,那长弓即将被拉成满月,可见臂力惊人。

  赫连氏为世袭后帐大君,先代后帐大君曾与西海之西的蛮族交手,得了趁手的火器,由此所向披靡。而赫连氏也是北庭部族中最看重血统的,从不与外族通婚,也能明白为何赫连氏的世子敢这样对待璇玑。

  阿苏勒正要放箭,倏忽间,一声哨响响起。阿苏勒识得,那是北庭人训马时用的骨哨发出的。

  雄鹿惊闻哨声,飞奔出去,阿苏勒再想瞄准,却只让箭头挂到那雄鹿的鹿角上。他暗骂一句,急忙蹿下树追赶。

  阿苏勒眺望,见林间一抹红色穿梭,甚是敏捷,不比男儿逊色。阿苏勒年幼时便随父亲与兄长一同在这片林子里围猎,深知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处陡峭的断崖,虽不深,但是是黑水河流经之处,河边砂砾众多,连马掌钉都会磨坏。每年都有不少猎物被追赶的不择路,坠入湍急的水中。

  他急忙追去,站在高处,只见那鹿以极快的速度向下奔去,璇玑紧追不舍,红色的衣裙拉成一道线,朝着尽头,像是盛夏时一颗滑过黑夜的火流星。

  璇玑奔跑之中从身后的箭筒里摸出来一支箭,用玉玦垫住食指,尽全力拉开手中的弓,眯着一只眼,她脑海中回荡着年少时于邙山秋祢时,那人所教授的射猎技巧---肩要如山平,手要弯如月。一连三支箭出去,璇玑滚下山崖前,抛了手中的弓和背后的箭筒,最后看到的也只是自己那支绑着红色羽毛的箭尾径直朝前飞去,在眼前晃动,像极了那年元夕夜,帝都四方楼上点燃的烟火,炽热而耀眼,经久不歇。

  阿苏勒眼睁睁眼看着璇玑为了追赶那只鹿,连丝毫犹豫都没有,直接摔下了山崖,急忙丢下沉重的长弓和箭筒,抄了近路,踩着几块硕大裂石向水边奔去。他终究没有璇玑那样的勇气,敢从那样高的地方,不顾脚下的路,毫不迟疑地拉弓。

  阿苏勒赶到山崖下时,璇玑躺在水边的乱石滩上,一手抓住那奄奄一息的雄鹿的角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那只雄鹿死状惨烈,从断崖上掉下来之前,就已经被一支箭射穿喉咙,跌下断崖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。幸好是初春,她又畏惧寒冷,滚下来时有厚重的骑装阻挡,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碍,只是衣服被锋利的碎石刮烂。

  阿苏勒抱住她的腰,将她拖离乱石滩,还未开口问,便看见她脸颊上几道口子,大概是滚下来时被碎石刮得。青丝散乱在身后,随河上横风飘动。一个不懂服输的柔弱女子,阿苏勒也看不懂。

  璇玑撑着起身,剧烈地翻滚和鹿血腥臭的味道让她强忍着恶心,用随身的短刀,割开了雄鹿的脖颈,鹿血喷溅在她脸上和手上,融入湍流而去的黑水河中,将三丈宽的河染红半边。她丢掉了短刀,居高临下朝阿苏勒道:“承让。”

  斯兰一行人听斥候说璇玑与阿苏勒在黑水河边,面上不露声色,但驾着马急忙赶了去。斯兰见到璇玑与阿苏勒时,璇玑双手拖着那畜生,交给侍卫,狼狈极了,半边脸上还有未干的鹿血,描绘着狼头的右肩裸露在外。斯兰脸色十分难看,脱下身上的黑狼大氅为她盖上。她笑得得意,藏在斯兰怀里,“汗王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”

  阿苏勒一拜,道:“天命大阏氏是女中豪杰。”

  斯兰皱着眉头,吩咐让人给阿苏勒再做一把更好的长弓,又急招王胜来给璇玑看伤。身后的勋贵们看璇玑将那畜生的喉咙割开,不禁露出错愕的神情。以前只当她是个病秧子,却不想她是如此。

  王胜接到消息从王城赶来,最快也要道晚上。幸好璇玑伤得不重,自己稍稍处理了脸上的伤口和身上的淤青,便能继续上马。杏知为璇玑换了一身深紫色的骑装,锟银色的丝线勾勒出大片蝶恋花,做工细致,当是南齐来的料子,做成北庭骑装的样式,穿在身上倒是别有一番风韵。重新绾了髻,璇玑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,骑着青海骢,跟在斯兰身后。按着惯例,晚上是不回王城的,男人们会在大青山的腹地扎营。

  流经腹地的黑水河敛去素日里的喧嚣,宽阔的河道有不少急弯,如巨蟒般蜿蜒向山脚下的王城流去。山上仍保留着凛冬的气息,璇玑披着件白狐斗篷坐在河边的篝火旁,雪粒如细碎的盐落进篝火里,消失不见。斯兰今日下午猎得一只老虎,心情十分好,履行承诺让璇玑代替越勤氏抚养般若,晚上又留了后帐大君饮酒。

  璇玑抬眼看着漫天的星辰,月色暗淡,寒风像是刀子一样划在脸颊上。后帐大君知道阿苏勒鲁莽,害得璇玑划破了脸颊,亲自送了修复肌肤的灵药来。这药名叫玉生肌,连王胜都说这药价值千金,即便是北庭王城也难以寻得,后帐大君不知是从哪里得来。玉生肌涂到伤处,需要见风才能起效。

  璇玑有些乏了,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往事,几年前,她总会做梦,梦到这些场景,一夜一夜地重复着。

  冀州城,碧血满地,白骨撑天,北庭铁骑一月屠尽南齐万人,那封冀州守将以血写成的八百里绝命急报在灯火摇曳的夜里,字字入眼如锥心刺骨。再一转,浩浩荡荡的北庭铁骑驻扎在渭水之滨,穿着黄金战甲的斯兰骑着一匹大宛驹,从结冰的渭水冰面上穿行。穿着明黄蟒袍的少年长跪太和宫前,脊背如楠树般挺拔。

  璇玑看着十五岁的安乐大长帝姬站在雪色无垠的荒原之上,拖着以热血染就的蟒袍,如何挣扎都找不到退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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